今天要写的，是我刚走上讲台时候的一件小事。
当时，我在一个三县交界的边远古镇高级小学任教，当班主任。班里有一个学生出名的倔犟，很难缠。
有一天下午，快下课时，他与同桌打闹，我严厉地批评了几句，他竟抱起书包，哭着就往家跑，同学们谁也拉不住。
怎么办呢?我拉住他吧?那办法太被动，拉拉扯扯的，有失老师的尊严。可以肯定，即使拉住，一时也劝不下。重要的是，我不愿迁就他，违心地向他认错，助长他的坏毛病。
必须让他发泄够了，冷静下来，给他讲道理。
可是，到放学的时候了啊?不回家，大人会牵挂，来找怎么办?
不理他?也不行!哭着回去，即使他不说，家长也会产生误会，以为孩子在学校受了多大的委屈，那就更难处理。
最好是尽快与家长沟通，说明真相。他的家庭我了解：他爷爷，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，人不错。据说当着贫协主任，见多识广，场面上的人，通情达理。只是听说他奶奶、他娘不太明白，脾气大，再加上疼孩子，万一闹起来，不要说我这个初出茅庐，未经世事的小老师，即使很有办事能力的老校长，恐怕也难对付。
灵机一动，有了。我跑回自己的办公室，拉出自行车，向着他家所在的村庄驰去。
快进村时，路过一条羊肠小道，看见那学生正在前面走，听后边车子响，没回头，只是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，算是让开了道。我贴着他急驰而过，没理他。
正是农村家家做晚饭的时候，暮色四合，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炊烟味，这里那里，不时有牛羊的叫声。以前家访我去过他家，走到时，一家人都在。一见我进门，他爷爷立即站起来热情地让座儿，一边安排家里人准备酒饭。
我赶紧拦住，笑着说：“不用客气!别忙活了!我来给您说个事儿!”
他爷爷说：“什么事儿啊?还麻烦您跑一趟?”
我说：“孩子惹我生气了，我“黑”(批评)哭他啦!”
老人一听，朗声大笑：“嗨!师徒如父子吗?当老师的就是家长，你揍他也没事儿!”
我说：“我年轻，脾气也不好!”
“没事儿!”老人抢过话头儿，“咱这人家儿，不是不懂大道理!老师你不用跟个事儿样!孩子交给你，你就当家。哪个老师不想叫学生好啊?”
我忽然觉得应该表示一下关怀，就说：“孩子回来，您就别再‘黑’他啦，明天叫他按时去上学就行。”
“你看看，老师多好啊!”一家人都凑上来说好话。
我告辞出来时，全家都送出门来，千恩万谢：“叫您又跑一趟，上了一天课啦，怪累的，当老师多不容易啊!”
回到学校时，老师们正等我开饭，都说：“你这回要不去，乱子大啦。”
第二天上课前，那学生喊了一声“报告”，走进我的办公室，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，苦着脸，摆出一副受审的神态。
我一看他知错了，想再嘱咐几句，觉得没必要，又是灵机一动，对他说：“给你两块钱，你替我到外边供销社里买个牙膏来。”
他很意外地抬起头，高兴地答道：“行!”接过钱就跑走了。
一会儿回来，对我说：“老师，这样的牙膏行不?”我说：“行!放桌上吧。”他说：“老师，还有事吗?”我说：“没事。你准备上课去吧!”
我的牙膏并没用完，而且供销社就在学校旁边，自己买也不是没时间。我是想用这个办法与他拉近感情距离，消除隔阂。
许多年后，我在市里定居。有一次遇见他，两个人都很激动，好朋友久别重逢似的。他一定要请我吃饭，我们就在附近一个餐馆坐了下来。
他告诉我，自己后来当了某政府机关的司机，现在也内退了。我俩其实差不了十岁。
谈话间，他恳切地说：“老师，我小时候脾气犟，没少惹你生气不?那回，我寻思你得揍我哩，你真好耐性。”
光阴过得真快，几十年前的事，现在提起来，像昨天才发生一样。我笑着问他：“回家又挨‘黑’来吗?”
“没!俺爷爷说我两句，俺爹要揍我，叫俺奶奶拉住了。她说，人家老师还没说么哩，你干么?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啊?随谁啊?你就是个老犟!”
说着说着，他自己先笑起来：“我这个脾气真是不行!一辈子没少吃亏。”
我说：“错事儿不能固执;好事儿，坚持也有好处!”
他笑笑说：“也是。”
作者：李民增
稿源：三尺巷
编辑：王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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